与其说王永辉先生是位外国创意人,我更愿意将他定义为「边缘人」:出生在海外,拥有中西合璧的教育背景,能说包括华语在内的多国语言……而与许多外国创意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真正将国外的工作观带到了中国,在融入的同时也渐渐改变着周围……
问:当初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来到中国?
答:记得四年前,当我向父亲提出要到中国发展的概念时,他只问了一句话:「你为何开倒车?」所有的人,所有的话都是如此的负面……
对我而言,心里的原因非常简单:
1. 华校出身的我,对中国总有一份难解的情怀。
2. 每当在国内外遇到外国人问我中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家时,作为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人,我总无法给别人或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有趣的是,如今当我对中国懂得越多时,我发觉自己懂得越少……就因为对他不熟悉,而产生越强烈的好奇心……
3. 四年前到中国发展的人都在问这个问题:要到中国来发展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但今天的问题却是:不来中国发展是否在冒更大的风险?当时我正是看到了后者……
问:走在上海的街道上,你是否会深切感受到这个城市正顺和着「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原理,在许多细枝末节上正越来越融入和融合文化中?比如现在上海最热闹的「新天地」,石库门文化。
答:首先我告诉自己,要学会聆听,从聆听中学习这里的文化,这里的传统习惯。然后,尽快融入进去。那样,你就能更深刻的去体会本土文化,了解你的消费群,更好的与客户沟通。我想,我就是这种海归派相容文化中的一个吧。此外,还要融入这个国家的意识形态,这个城市的生活形态,这些都是我发展的起点,是第一步。来大陆三年多了,我现在感觉自己更像个中国人,没有把自己当作新加坡人。
问:许多国外朋友到中国发展时对种种人与事都有所抱怨,你的看法呢?
答:许多国外朋友总是喜欢带着比较性的眼光来看待一切。我没到中国之前,也听到许多对大陆广告业和广告主的负面指责。我觉得首先要清楚的了解整个大环境背景的过去与现在之间前因后果的关系。中 国先后经历了满清鸦片战争,军阀混战,八年抗战,十年内战,文化大革命……这一切给整个国家与民族带来巨大的伤害与影响,也势必造成一些所谓的负面问题。因此我们在看待这些问题时,必须从历史的角度,怀着包容与体谅的正面心态,这对自己与周围的人都会产生积极效果?
问:与一些从香港、台湾或新加坡等地来的广告朋友们聊天,经常提到大陆的客户服务会比较困难的问题。来这里三年,你有相同感受吗?
答:每个突出的创意背后,必然有一个勇于创新的客户。来中国之前,朋友都说:中国的客户很难伺候。而我来了,并且和本土客户相处很好,觉得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难服侍。其实,关键在于不只是用脑,而是用心聆听,与客户长期合作,保持沟通与互动,去真正的了解客户。
我觉得,国外来的创意人应该明白:客户与市场的相对不成熟,才是中国需要我们的原因,也是我们来这里的价值与意义所在。
问:作为广告人,我们会和面对客户强压场景,如何搭建平等的合作关系是我们一直关注的话题。
答:广告主该给予广告创作人员足够的创作空间和时间,这些都在平等的基础上。相信专业,就应该给予足够的信任和尊重。
问:你觉得中国创意目前与未来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答:我觉得中国最大的挑战就是自己。
挑战的目标是如何建立一个创意专业化的标准。要达到这个目标,我个人觉得需要具备以下几项认知:
1. 创意尊严的维护:任何一项专业都必须拥有其尊严,不论医生或厨师都是如此。创意必须先为公司制造价值才能受到尊重,在一个创意不受尊重的公司里是无法留住与造就优秀人才的,更无法造就一个真正的创意环境。因此创意优势的建立是每个创意人首先必须做到的一点。BBH、Fallon等世界级创意公司具备了此项特征。
2. 建立正确的价值观:记得刚到中国上任的第一天,有一位美术指导向我要求加薪与升职,这不可能发生在国外。在大环境的影响下,急功近利已成为目前一个直接影响专业素质的问题。正确的态度是,先别想自己值多少,先问自己能做多好。
3. 建立以创意为中心的管理架构:权力使人服从,创意使人发挥。在上海达美高创意部,不论是创意总监或只是一个初级美术员,只要有更好的创意,就有更大的发言权。不论职位高低,都有权选择参与任何一项专案的创意开发。我鼓励全体员工的参与,哪怕只是完稿员,只要愿意从事创意思考,我都珍惜他们的参与。我从不赞成创意只属于上层专利权的做法,只有做到创意面前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发挥的机会,那它才能够真正成为一种信仰。
4. 错并不可怕:从错误中学习是每个团员必须拥有的空间(只要犯的不是同一个错误),在我的团队里有许多非常年轻的团员,有的是不足的经验和无穷的想像力。经验就像一条非常熟悉的路,能确保你不出错,但很难使你出位,而想像力却能带你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我从不会责怪一个创意人的想法有多crazy(疯狂),我只怕他们走的不够远,当你走的很远,要收回来时就有路可退,可是当你走的不远时,就无路可退了……
5. 贴满整堵墙的精神:记得有一回我将两名实习生带到会议室,要他们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三天后把所想的idea(主意)贴满会议室的整堵墙。三天后,他们做到了!当天我叫来一个资深的创意组长,看着这堵贴满近两百个idea的墙,我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只说了两句话:我感到害怕,更感到惭愧……
创意的开发就有如登山,当你登的越高时,看的肯定比底下的人更多,当你做到第100个IDEA时会比第10个idea差吗?问题是有几个人愿意去爬这100个idea的高峰?
6. 创意自律的重要性:要做好创意必须先拥有自律。自由的空间对创意人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不懂得把握就很容易虚度时光,或形成迟退迟到恶性循环的工作习惯。但如果懂得如何进行时效管理,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去进行创意思考的磨练,进而增强能力并提高效率。
在上海达美高,创意部每天早上都进行工作审核,以起到回顾昨日,审查今日,预测明日的作用。创意必须受到管理,才能提高效率,从而制造更大价值。
7. 认真中的不认真:以认真的事业精神伴以不认真的放松心态是我一向主张的工作态度。商业创意本身就是一项科学与艺术的混合体,因此必须以科学家的执着加上艺术家的放任才能达到一个好的平衡。卓越创意的追求就是一种执着坚持的态度,但它更是一种专业化的体现。
问:作为一个创意人,你觉得策略与创意哪样更重要?
答:正好比放风筝的原理。创意是风筝,策略就是线。风筝的目的是飞得更高更远,而线的任务是牵引着它,不让它丢失。
问:想和你聊聊关于「飞机稿」的问题,这在国内是个很有争议的话题,但就我所知,在国外并没有「飞机稿」的称呼,取而代之的是「展示稿」和「得奖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应该在国内鼓励发展「飞机稿」,你觉得呢?
答:其实在各行各业都有所谓的「飞机稿」存在。比方说手机,会有概念机出现,超现代的,甚至超现实的。我们说,他们能出现在广告的创作上了,意义并不是说,告诉消费者,你可以去买这款手机。而是,把自己的想象力,把品牌创导的理念展示给大家,这是一个企业的发展指标。等概念机进化导到真正销售的普通机,它就能担当起现实销售的功能了。
问:这其实应该就如时装表演一样,是一种诠释的趋势和潮流。重要的是整个攀登的过程,而不是结果,对吗?
答:同样的例子除了时装设计,还有汽车和概念车,商业片和导演版本等等,都会存在种种的是非矛盾,关键是看自己是想达到哪层精神追求,去激发自己的创意潜能,建立未来创意探索的开发新领域。它是创意人自我更新的一种追求。
问:关于参赛与获奖的重要性,国内人总是说法不一,对此你的看法如何?
答:这完全取决于你的心态。有一点我必须非常清楚的说明,就是其目的性是决定对与错的根本原因。它决不是单以个人的虚名为出发点,而必须是为了开发一个创意新指标——一个创意人重新评估自己目前的水平与位置,为攀登另一个高峰而确立一个明确的新指标。考试也许不是评估学生智力最好的方法,但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创意奖赛的意义也在于此。此外,为参赛所做的一切努力也是一种投资,它锻炼了创意能力,更培养了对创意的执着精神。当面对客户作业时,这种创意的开发精神与能力将带来巨大的回报。就上海达美高而言,今年所赢获的A级客户,如西门子,统一食品等,都是创意的收获。而光明牛奶,春兰家电在品牌的建立和国内外奖项上的表现,更印证了这一点。
问:听说你对创意非常苛刻,能否谈谈你对创意追求的观点?
答:创意绝对不只是一支30秒的片子,或一张全版的彩色稿。它是一种精神,一种生活态度。
我对创意的要求非常执着。从idea的开发,从第10个idea走到第50个,再到100个,哪怕是与客户开发前最后一分钟,也不轻言放弃。理由很简单:当时你只尽50%的力,之后你终身都要面对失败作品的遗憾。唯一的做法就是在它还没有成为事实之前改变它的命运。
「从国外看中国,而不是从中国看国外」,也是我一向主张的创意态度。当你从国外看中国时,你必须通过人类共同的单纯语言,制作连白人黑人也看得懂的世界性广告。这样我们才能达到国际化。光明牛奶<足球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从中国看国外,就会存在太沉重的文化包袱。
问:来中国三年多,你感觉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答:在我还未到中国前,听说许多关于中国本土客户的保守与经验不足对创意所造成的种种障碍,到了中国也听到一样的说法。所以我最大的成就感来自于两点:一是本身创意对客户品牌价值的提升,二是本土客户对创意的接受与赏识。比如光明学生奶电视广告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部不只是为光明学生奶塑造了一个鲜明的形象,也加强了客户与广告公司的关系。在创意表现上更赢得嘎纳、克里奥等奖项的国际认同。
另一个案例是春兰电器。当我接到这个客户时,许多人告诉我本土客户在创意方面的保守与坚持,但在不断努力的结果下,明珠线地铁广告成为春兰企业公认最突出最有效的广告之一。索易网站的猫与老鼠电视片时另一个非常突出的案例。通过这一简单的猫与老鼠的故事将产品特点一言道尽,更可喜的是这部广告片也获得了中国广告节金奖。
问:你最大的心愿或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答:我觉得在国外广告成熟的市场里,创意人拥有的只是一个广告人的身份,但在中国却远远不止这样单纯,许多的事情,体制,方法都能让你有机会通过创意思维的发挥去参与及改造,这是一件令我感到十分兴奋的事情,因为这一切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广告创意制作层面……
我觉得一切的奖项与作品都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淡忘。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栽培新一代的创意人。我正在筹划开办一个称为「创意之光」的创意培训组织,专门针对年轻人的创意开发。我时常听到周围人对中国创意人才不足的抱怨,因此今天对他们的帮助也是对自己明日的帮助。
问:可否谈谈你目前的心态?
答:自我来到中国,我从不觉得自己在工作,更觉得像是从事一项自己喜爱的建筑工程。我是一个现实理想主义者,在中国工作的确并不容易,许多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如果你将它当成一份工作,在面对困难时它就显得非常沉重,但当你有一份理想与使命感时,一切的困难都显得如此渺小……成败对我来讲并不重要,我更在乎那份参与过程的感觉,我非常庆幸能在中国广告发展史中搭上这趟列车。我正享受与期待着每一天的开始……
结语:
与王永辉先生的一席对话,给我一些启发,那就是当中国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融入世界以后,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都在互相渗透、复合、杂交……
作为文化形态的广告也处于同样的选择环境的变化之中。杂而优,杂而有律,好肉就在骨头旁。
对母文化的回归是人类共同的归宿。骄傲的美国FBI(联邦密探)由于对伊斯兰语言的陌生,所以在9.11受到了重创。现在正是需要学习其他国家、民族的语言文化的时候了,谁学得快一点,掌握得好一点,谁得生存空间就大一些。很多境内外公司得精英们都在为此努力,王永辉先生是跑在前面的人。
王永辉
现任达美高中国北区执行创意总监
出生于新加坡,毕业去南洋艺术学院广告设计系,后赴纽约修读直销广告设计学,在芝加哥Frankel & Company工作实习。1987年在奥美担任美术总监,1990年出任精英创意总监,1994年加入盛事,1999年出任精信上海创意总监。
- 四度蝉联(1999、2000、2001、2002)Campaign Brief Asia亚洲创意五十强。
- 连续两年(2001-上海精信,2002-上海达美高)蝉联Campaign Brief Asia中国区最佳创意广告公司排行榜首。
- 个人两度(2001-2002)蝉联Campaign Brief Asia 中国区创意精英榜首。
- 于2002年为中国影视类赢得首项嘎纳狮子奖及克里奥大奖。
邵隆图
现任上海九木传盛广告有限公司懂事长,乃国内知名广告设计人,公务包括多个业内协会的委员及理事,上海多间大学的客席教授。并曾任中国时报广告金犊奖、时报世界华文广告奖、龙玺华文广告奖、中国广告节及国内广告奖项的评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