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靳叔一席话,获益良多。认识靳埭强先生起码十多年,虽然在不同场合有交往,甚至共同为一些公职委员会服务,但从未有机会敞开灵魂,促膝而谈。这位一代设计宗师竟是极为感性、无所不谈的话匣子。靳叔俨如一本设计掌故活字典,是香港设计发展史百科全书,对广告与设计之间的关系、历史、渊源,娓娓道来。他爱思考,有自己一套哲学:设计源于生活,艺术得自心源。数十年,靳埭强三个字,与设计、艺术、教育三件事结下不解缘。
伦:靳叔,龙吟榜每期人物专访,都是一些广告创作人,至尽都未尝访问过纯设计的创作人,很想与你探讨一下广告与设计之间的关系。在香港,广告和设计是分家的。
靳:(急急纠正)本来是分的。以往统称「商业美术」!
伦:何时的事?
靳:这是五、六十年代的事了,那时Henry Steiner(石汉瑞,香港设计鼻祖)刚登陆香港。其实「商业美术」在国外发展历史悠久,工业革命除了带来产品的革命,还带来了graphic design(平面设计)。在国外,有规模庞大的广告公司,而规模庞大的跨国设计公司也很早就出来了。例如Pentagram,行伙伴制,组织庞大,殿堂级设计师云集;又例如由设计演变至企业形象的Walter Landor,相信也不必多介绍。
设计与生活是息息相关,设计作为一个行业,渐成气候,广告公司需要设计师,也有in-house(企业内置)广告部,甚至杂志书版设计、包装设计、橱窗设计等等,发展比较清晰。
伦:六十年代的广告设计不分家,发展到七、八十年代又如何?
靳:七十年代开始,到八十年代已壁垒分明。七十年代初已经有数家专业设计公司出现,如恒美商业设计(Graphic Atelier, DDB恒美广告前身)。
伦:这时期你已经投身设计行列了?
靳:对,我第一份工作是在日资玉屋百货公司任设计员,事无大小都要做,由意念至执行,幸好老板很放手,自由度很大,甚有发挥。在玉屋做了一年。后来加入恒美商业设计,一做七年。
伦:可否一谈你学习设计和入行的经历?
靳:我的基础是平面设计。当时我念的是中大校外进修部两年制文凭课程,理工、甚至工专都尚未成立。
祖籍番禺的靳埭强选读设计是很偶然的,缘分、无心插柳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靳叔从小就喜欢艺术,祖父是位设计师,在番禺做庭园设计,如泥塑、灰塑、浮雕、石山、壁画等。
随祖父在故乡生活十年,跟他画画、刻图章,对艺术的喜爱自此而起;后来到香港,与当裁缝的父亲伎俩,家贫辍学。15岁当上裁缝学徒,一做十年。
靳:我比较沉稳,没有想太多,那个年头,谋生有一技之长,总是好的,没有人说艺术可以当饭吃,我也心无旁骛,当时一般香港人,工余赌赌马、搓搓麻将,我总觉得不是味儿,开始看很多书,思考了很多,发发白日梦,写写日记、杂文,是个文艺青年。
我问自己,既然喜欢艺术,为何不当画家?于是就跑去跟伯父靳微天学了两年水彩、素描等基础功,那时也很苦,当裁缝工作时间长,只有星期日有半天假期,都用来上美术班,对艺术的兴趣,再一次被唤起;又嫌学得不够,于是跑去看画展,看到王无邪的展览,深深被打动。
王无邪在中大校外进修部策划的课程开班,大学课程是我造梦也不敢想象的,我在广州只念到初中二,但当时我只一心想报读王无邪的课程,也不管是教什么,是设计吗?机缘巧合,就学了设计。
伦:设计是学什么?
靳:很全面。留学德国的钟培正是我设计启蒙老师之一,我们的师资都是大师级。如黄沾,他讲创意、文案、策划,上他的课,娱乐性丰富,又讲历史,又有典故,还有粗口供应。
我们也要学公关!是香港公关始祖郑郁郎教的,郑公每一课都邀请客座讲师,如中文运用请来了潘小盘,当年他已教授危机管理,十分管用。
其它知名的讲师,还有教草图的陈兆棠(陈庆祥、陈祯祥长兄),当时他仍是格兰广告的美术总监,无限电视开台,陈兆棠带了两位设计师—施养德和徐榕生加入无线,成立美术部,甚为成功,这是后来的事了。设计学了三个月后,我就转行了。
伦:转做百货公司的窗橱设计?
靳:对。是同学吕立动介绍的。我也很大挣扎,放弃干了十年的洋服工作,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抉择是对似乎错。父亲觉得我已长大,就随我的。而我也利用工余时间学习,每天晚上都找科目上课,两年把整个设计课程念完。课程念了一年,就被钟培正赏识,请我加入他开的恒美商业设计。
伦:回想当时转行时的感受如何?
靳:当时很喜欢上那些课,最强烈的感觉是「钟意」(喜爱),做这份工,觉得好玩,「钟意」。
伦:怎样「钟意」?
靳:以前做裁缝时,天天很刻板地根据尺寸去剪裁,样板式,无从发挥想象力。做窗橱设计,没有必要依循的规矩,只要在限定时间内,与同事一起,把自己的想法完成。那是一个过程,当然也不是易事,资源短缺、设备不足、要干粗活、胜在有问题要自己解决,完成后出来的是一件作品,自己很「钟意」,又会有人欣赏。这与我自己喜爱的美术很接近。
靳埭强初学艺术时,不太了解何为设计,尤其抗拒「商业美术」,这名词毫不清高;可幸当时拍挡都是年青人,又志同道合,前途吗?随缘吧!有得发挥,又有满足感,薪水不高,比当裁缝更低,也不计较。被老师邀过档,也不是甘辞后币,而是因为可进入正统设计公司,追随老师学习,专业一些,全面一些,不用只对着橱窗了。当时香港仍未对设计作出肯定,行业也正在摸索,老板也在生意上摸索,钟培正是学设计,善于辨别好坏。当然靳叔潜质优厚,受老板赏识、重用、当时的训练已经是思考为主,技巧次之。
伦:其实你走过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你见证了很多不同的设计潮流……
靳:香港刚刚起步吗,经济刚刚发展,刚刚同步,我也刚刚开始做设计工作。
伦:有没有深刻的体会?如何定位每一个年代,各年代有没有什么大趋势?
靳:六十年代是萌芽期,主要受Bauhaus影响,王无邪平面设计教育的基础,就是由此而来,钟培正也是留学德国,很Bauhaus的;我们那个时代,很喜欢现代艺术、视觉艺术。我在学习时期,崇尚西化、是基础训练,所以做设计,就能做到一些似摸似样的东西,与以前的落后大大不同。当时的成功是基于一种剧变。
到七十年代初,我们开始思考这是否正确,是否最有代表性;我学书体(字体、typography)12节中,只有两节是中文书体,香港是殖民地,一切以英文为主,究竟这是否正确?到自己教学,认真思考如何传授中文书体技巧;于是自己开始作资料搜集,在策划这些基本设计课程时,我也要把它改变过来,加入一些本地文化的元素。
原来本地化风格最早于七十年代已开始!
造成气候也是当代设计师喜欢参加比赛,靳叔很骄傲他还未毕业就已获奖无数,真是「盲拳打死老师傅」,所以很快就打出名堂。
除了出名,比赛目的在于锻炼,在于自我要求,超越他人。
参加国际性比赛,带来大体会,不是得奖心得,而是本身文化的反思。
自己的作品已经和大师级看来差不多,表面上已经追得很贴近,为何总无人欣赏?
痛定思痛,自己反思,体会到自己的市场、文化有别与外国,应有属于自己的特质。
所以,七十年代中至八十年代初的十年间,香港一群心态接近的设计人,不约而同在本土文化寻找出路,形成一股趋势,很中国、很东方风格的作品陆陆续续出现;也开始受到国外注目,也开始赢得国际奖项。
靳叔领悟到,创意,不是沿用别人的方式。不过他自谦地说香港风格不是全由他创,石汉瑞早于六十年代登陆香港,喜爱这里的一事一物,融入设计,此类风格的作品颇多。加上当时本土青年设计师也循这一方向走,香港风格就形成了。
伦:由六十年代走到今天,设计经过一段发光发热的年代,可否比较一下设计和广告在这时期的发展?
靳:广告尚未有这么大的本土化发展,本土设计公司风头一时无关;反观七十年代的广告界,是跨国公司的天下,美术指导仍是由外国人掌舵。不是说没有华人锐意于广告发展,例如谢宏中创办恒美广告,还有黄沾等,但始终是少。以我自己来说,在恒美广告,涉猎广告两年,但始终自己是平面设计背景,对广告的研究不深,也不是自己最爱,所以后来专攻设计。我有一些助手选择留在广告发展,成就也不凡。
话说回来,广告的发展,虽没有设计那么凌厉,其实已经开始启动,而广告与设计也看着不可分割的互动,有一班介乎广告与设计之间的人,如施养德的LTZ,标榜是广告公司,但工作是设计为主,直至与友人创办People(精英广告Grey的前身)才正式全身投入广告;后期如陈幼坚,他是「大一」(设计学校)的第一批学员,也先是广告人,在堂皇广告当美指,后来才专攻设计;又如蔡启仁,也是我「大一」的学生,也是在广告做过一阵子,他在Young Nichol(DDB前身)。广告的本土化推动,早期借助于设计的力量也不小。
伦:听你道来,设计的步伐比较快,早于广告找到自己的立足点。
靳:设计的定位早于八十年代已经成形,国际间很受注目,七十年代只有一个石汉瑞为代表,八十年代人才辈出,在国际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广告多是翻译,不是原创。
4A广告创意奖始于1984,设计师会早于1975年已举办第一届Annual Show(年奖),虽然以设计为主,但也有广告类别,广告公司的美指都有参赛。
伦:八十年代设计大放异彩,到九十年代又如何?
靳:发展得很好,九七前经济意想不到地膨胀,跨国的设计公司纷纷加入竞争,压力很大。但竞争是好事,刺激水准,促使本地设计师更专业。行业不停在变,我自己、公司也不停在变。我们是在1976与同事张树燊一起创办SS Design(新思域设计),就是现在公司的前身,1982年,张到纽约发展,公司改名为靳埭强设计,刘小糠正式成为业务伙伴,那时他已在公司八年,再改为靳与刘,那是1997年的事了。
伦:变化颇多,作业形式有改变吗?
靳:从一个由设计师带着几个助手的形式,进化到更全面更专业,我们不断激发自己例如到后来做很多大机构的CI(企业形象设计),已不是商标那么简单,牵涉到市场学,品牌、包装、形象、产品策略、目标市场、销售点策略、陈列品,甚至室内装潢,完全与CI有关。
靳叔心系神州,中国作为一个市场、作为故乡、作为教育理想,都叫靳叔永不言休。九七前后,也见变化。
伦:中国作为一个市场,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影响?大吗?
靳:中国市场很重要,变化多端,每一个年代与我们的关系都不一样。七十年代,我们全沾不上边,只是在文化范围挖一些东西;改革开放后,我有机会恢复与中国的交往,1979一次与广州美术学院交流,我们的传播观点和教育理念对这学校起了巨大的冲击,更成为全国龙头学院;这也是我与中国设计圈四分之一世纪关系的起点,此后时有接触交流,差不多是见证了中国graphic design的发展。
伦:对你的作品和香港设计风气有无影响?
靳:透过学术交流,对自己把中国文化引融入设计的理念,更有信心,设计与我们中国人生活密切,觉得自己的路线是对。至于生意,初期根本没有,要到八十年代中,才慢慢现商机。由于一些早期与国营单位的接触,而导致后来
1980年设计中国银行标志的机缘,当时相当特殊,费用对他们来说更是天文数字,不可思议,国家级的商标设计,数十元而已(一笑)。真正有接中国客户的工作,要到九十年代才接轨,客户在进步,市场在进步,要求在进步,可以沟通了,如果自己愿意以比较特殊的态度去对待,是可以做的,生意是在九七前后比较多。
伦:何为特殊态度,是妥协吗?要作出很大的让步吗?
靳:你是说设计意念的让步?我从事商业设计,不称之为妥协,比较注重沟通,我也不是以设计师身份沟通,也不是设计后,到提案时才有交流。我的提案是一个过程,不是做一堆作品给客户选,中国客户也一样,从未觉得特别不同,特别困难。我们的客户算是棘手的,找得我们,要求一定高,这样我更喜欢;当然也有些客户很「放手」,但我也不因此而松懈。我虽然喜拿奖,得奖作品,是客观学术的评定,是商誉的「花红」,对整个本地行业的提升;但我最关心的倒是大众对作品的看法,最开心莫过于客户告诉我,用了我的设计,商品销量大增,是最鼓舞、满足的消息。
沦:90年代的你的客户当中,中国客户占多少?
靳:不多,不到一成。九七前,公司以服务本地市场为主。
伦:为何强调九七前,之后是否有变化?
靳:九气香港设计环境倒退。经济的倒退令竞争不健康,客户连公道地用设计、对设计师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例如我坚持设计不应比稿,要比也应付提案费,这是一种有酬劳的服务;现在有些公司的设计项目,十家八家比稿是稀松平常的事,浪费设计资源甚大,当中只有一家公司能以费用填补比稿成本,九家完全亏耗。以前,我们面对中国大陆客户时,往往在价格和条件上都要作出一些妥协,但九工后,差距愈来愈少,现在已不算是妥协了。例如我坚持订合约时就要收订金,他们很不习惯,说我不喜欢怎么办,我说订金是rejection fee(退稿费)呀,好,妥协吧,我们把订金由70%减至50%,坦白说,现香港收不到70%,不就是倒退吗?
九七后,我中国客户占的比例增长了很多,公司长期有中国客户的项目在进行中,有时还不只一个,与以前相比,一年只有一、两个案子,大大不同。
伦:可否比较一下,现在为中国和香港客户提供的设计,有没有分别?
靳:中国企业越来越成熟,品牌意识越来越强,比较少单独个案如个别包装之类,比较多是品牌意识强烈的,如整体视觉系统;中国工业规模大,香港工业式微,有都是规模小,其他是代理;整体品牌视觉系统,不是没有,例如最近的屈臣氏,但真的很少了。
伦:你在深圳设立办事处,是否锐意中国发展?
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课题,我对中国有十分深的渊源、情结。
早于80年代,我已在思考,我来自中国,香港是我第二故乡,在这里做设计工作,这片土地把我培养出来,我香港设计师的身份,是肯定的;后来香港有信心危机,很多人移民,离弃香港,但我比1982年中英联合声名更早已声明不会离开香港,我是中国人,我的作品属于我个人之外,是属于香港、中国、然后我才伸延至亚洲、世界。我早已立定主意,也令我早于其他人与中国交流,当时我的作品为中国带来的震荡、影响、他们的赞叹、推崇、让我深深感受到国家需要我。
撇开生意不谈,意识上我是中国设计师,服务中国市场是理所当然,我的心早已打开,全面投入,只差时机而已。
80年代为中国银行设计的标志,也为90年代初中国银行全面CI项目铺好路,规划全中国的门面,到香港九七后要上市,香港的分行才请我规划沿用中国的系统。
门打开了,之后全面投入是理所当然,在深圳办事处是顺理成章了。在服务上,香港遥距总有掣肘,如帐务等问题,加上这是正正式式的投入,很明确的讯息。
在教育方面,靳叔数十年来,作育英才、薪火相传,不遗余力。
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大一」设计学院,是靳埭强先生和吕立动与五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创办,他还是第一任副校长。
其后创办「正形」设计学院,就较广为人知。在中、港、台各学术机构演讲、授课、著书立说,传授经验心得,更不在话下。
教育,是靳叔永不言休的使命。
伦:你近年花很多时间从事教育工作。
靳:不是近年,是一直以来的事,我做了三年设计就已经投入教学了,开过设计学校「大一」、「正形」……「正形」二十年了,发展很好;在大陆,我不能不关心教育,这是身份的可定,我可能比较自大,我想我的作用不仅是当一个好的设计师,搞好自己的设计公司,在国际间出名;我是心系整个行业,很自豪香港设计被世界肯定,除日本外,香港在亚洲的领导地位毋庸置疑,今日,我不满足于这成就只属香港,中国绝对有条件成为新世纪世界的新力量。
伦:是基于什么因素?
靳:是社会,经济的力量,反之,我不认为是个别的人,七、八十年代没有靳埭强又会有别个出现,香港设计一样蓬勃发展。
伦:你很强调客观条件可以造就成功人物。
靳:无论是谁,21世纪中国一定有很有分量的东西出来,除非经济走回头路。正因自己关心,全心全意的付出,也得到响应的反刍,尊重,这不是国家政策,而是潮流大势,这影响更重要。年青人、设计学生,他们有很大的渴求,为何不满足他们?
伦:你花多少时间在教育?
靳:很多,起码三分之一,这包括写书,演讲,我已出版了十多套书,我的设计丛书已出了六册,分门别类,各有架构,理论基础,执行细节;海报设计一册基本上就是平面设计教科书。
伦:你看和分析事情,很学术,是天生教育家。
靳:不敢当,王无邪才是。我有两个老师:一个是王无邪,一个是我的水墨画老师吕寿琨。在他们身上,我学到不只是设计、创意,而是逻辑思考,启发我以同样态度对待每一课题,也帮助我启发别人,引导分析。
靳埭强先生是众人偶像,问大师可有偶像?
靳:偶像多的是 。就学时期涉猎欧美、日本大师作品,对Paul Rand尤为推崇,他是耶鲁大学平面设计教授,很多经典商标都出自他手笔,如IBM、Westinghouse,他的海报、书体,简洁、观念性特强,艺术性特高,影响着一世代的美国设计潮流,如Pushpin Studio,他也影响着我早期的设计风格。此外美国西岸的Saul Bass也是我的偶像之一,很多经典电影海报、片头都是他的作品,如「梦断城西」。
另外我也喜欢日本设计,日本文化受中国文化影响,结合现代化的graphic design,例如与Paul Rand齐名的东方巨匠龟仓雄策,二者卒于同一年,二者都是我偶像。
遥记当年访美,透过文化部约见Paul Rand,但终于缘悭一面;直至很多很多年后,我出席一国际论坛作演讲嘉宾,另一项目是东西方巨匠Paul Rand与龟仓对话,得以认识二人。之后与Paul Rand时有通信。
龟仓是第一代Bauhaus风格的日本设计师,我也访问过他,他晚年编
了二十册Creation也收录了我的作品,我是唯一被推介的香港人,中国籍的设计师。
当然不得不提刚殁(2002年初)的田中一光,他的汉字字体的设计运用成就很高。另外一位好朋友杉蒲康平,他是书籍设计的高人,热爱亚洲文化,每次讨论都会被他问到一些中国文化的冷门问题。
还有尚在生的永井一正,已七、八十岁了,已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但他竟能完全摈弃,另创新风格,更强更劲,年年有新作,令人佩服。
田中、龟仓,在去世之年都有新作。看到这些大师,令我感到设计是长寿的工作,愈老可以愈辣。
我是不会言退休的。
伦:很多设计大师都是上了年纪,广告则绝无仅有;中外都有一些风光一时的创作人,但整个架构不会让你创作到老,自自然然要做所谓「行政」工作,这已是幸运的一群,不幸的,早已被淘汰,年青的看不起年长的一代。
靳:可能是广告一定要紧贴潮流,老的一辈已失去触觉。在日本设计界这情形也常见,三十来岁的设计师冒起而成大师,横尾忠侧廿多岁就有宣布自己死亡的惊人之举,很奇特的一个人。广告界也有偶像级人物,例如Bill Bernbach。数「猛人」都是老一辈为多。
大师对抄袭成风,痛心疾首。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求形似,神采欠奉的设计,更深恶痛绝。
靳:说到潮流,有大趋势是自然的事,但一窝蜂、抄袭成风,是大问题。世界到了地球村的地步,一言一体,就很沉闷了,我不是反对一体化的沟通概念,但世界应多元,复式、多文化,每一个设计师有自己的背景,做自己的东西,发酵形成一个丰富的大文化。今天不同了,工具是一台电脑,无思考,做出雷同的东西,我信奉设计的基准是求异不求同,所以每一个设计方案是不会一样的,我有自己总的方向,总的风格,但也是挖掘每个客户的文化,特质而成灵感源泉,反馈于设计,有些设计师是一套方案用到底,例如字体解构,本由Cussons始创,他重视原创,坚持意念,一众设计师不求甚解,不理对错,没有概念,没有创意、一窝蜂使用,只因流行,只学表面。
伦:有什么解救?
靳:教育就很重要,教学生要学什么,怎么做,什么重要,不要重形式、重科技、重发掘个人性格,个人感觉,要寻求touch,讲心灵。
机缘、偶遇,命运的安排,生得逢时,走过了设计的黄金年代,从无到有。
靳:我其实很庆幸活在这黄金年代。刚好战后,由贫穷开始,虽不至富裕,但也发展到小康;中国也从混乱演变到安定,有很大的潜质成为极繁荣的时代,这是大环境。在个人层面,自己又刚好对此有兴趣而进修,在此时,在香港这么公平的社会发展。上世纪是全世界graphic design历史上的黄金世纪,本世纪能否超越是未知数,过去100年是最黄金,由1919年Bauhaus创立,大量令人惊讶的作品涌现,战后发扬光大。我虽起步晚,但急起直追,冲上去,在世界上能登上殿堂,与其他大师108名好汉齐名,是难得的。
伦:靳叔,假若你不是遇上设计的浪,你也会在别的领域,发热发光。
靳:可能吧。在低潮时,我是能保持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令我想起一段往事,年少时曾单恋一位女孩子,很投契,过了一段日子,终于要开口示爱,却遭拒绝,但她竟对我说,她一生中有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我,何解?她说我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与普通年青人不同,她说她不配。当时我尚未做设计,但同辈的人都已看到我他日成就不凡。
在香港要醉容易清醒难。
靳叔年青时体弱多病,病榻中常思考,竟然想到假若生命终结会如何,没有个世界留下什么,人生有何意义?贝多芬遗留了音乐给世界,是英雄,自己是否要做个绘画英雄?这是到今天都在问的问题,演讲时,他常以「创造就是人生的意义」作结,但,是吗?人生真的要为世界留下什么吗?无为又有何不妥?不停地想,不停地问。
感性的大师不停地想,不停地问。
永不言休,永不言退。
伦洁莹
广告人,喜舞文弄墨,性好艺术,自幼习画,深深钦佩香港当代艺术家,对近代新水墨运动推崇备至。
广告生涯廿多年中,曾从事创作、策划、营运以至集大成之品牌创建工作,接触面及线上、线下、网上、网下,足迹遍中港台。她深信人应回馈社会,故身兼多项公众服务公职,也曾是最多产的公益广告人之一,她坚信知识转移可带来进步,对教育的投入不遗余力。伦洁莹曾任职于香港李奥贝纳、台湾李奥贝纳、香港麦肯、台湾灵智,科网热期间转投女性网站miclub.com,回归广告后任Amold亚太区品牌创建总监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