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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战争(四)(2)
作者:马宇彤 时间:2009-4-27 字体:[大] [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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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厕所回来,绳子仁无奈地对向天歌说:“看见了吧,这就是生活,急不得恼不得的生活,哪像你们二人世界逍遥。” 向天歌说:“咳,一家一本难念的经,你过的是另一种味道的日子,也是我向往的日子。”绳子仁拿眼瞥了一下小屋,说:“干脆咱上外面找个地方好好唠唠,在家总也没个安生。”向天歌说:“成,喝两盅,吼两嗓。”
绳子仁跟太太打过招呼,和向天歌下了楼。在车里,向天歌对绳子仁说:“子仁啊,看你现在多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回家有人给你做口顺口的饭,有个孩子围着你撒娇耍贱,天伦之乐不过如此啊。”
绳子仁虽然身在官场,但也许呆得年头还不够长,也许是在老同学面前,所以找不到那种官场特有的老辣感觉。他老实地说:“天歌,这就是围城呀,里面的想出来、外面的想进去,要是真的如愿了,过不了多久,又想反过来。在我们这种地方,一个人的价值,一方面在自己创造,更多的要靠别人承认。你光看着我舒服了,你可不知道我的苦处,一个月挣那个仨瓜俩枣的阳光工资,要应付两头老人,要给孩子看病,要存钱买房,要支应着单位里的红白喜事,看着那四千多块钱,三抻两抻就没了。可话说回来,你要是真让我换个地方,我是一没那个魄力,二也受不了那份辛苦了。”
说着话,就到了离绳子仁家不远的一个歌厅。向天歌笑着说;“咱俩儿想的一样啊,你别看我羡慕你,可要是真让我回机关上那个早九晚五的班,我也是真受不了。干我们这行的,看着好像挣钱多了点,但实际上是两头打工,一边不能亏待报社,一边要哄好广告公司,对外还得把各路神仙疏通好,要不真是寸步难行。子仁,咱言归正传吧,哥们是真遇到难处了,要不也不好意思大晚上把你约出来,你肯定知道胜利路建全国最长报栏的事,我已经运作好长时间了,一直拿不下来,开始我是通过我们老丈人的关系,可他那一阀基本上都退下来了,哎,这回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这人在位和不在位是大不一样啊。我的工程预算、设计方案都已经做出来了,就差这最后一道关口,所以得劳你大驾帮忙疏通一下,我想这事得找个重量级的领导出来。子仁,这个工程如果拿下来,对我可是里程碑一样的重要,‘海都’也等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这话可能说的有点俗,但我还是要说在头里,事前的运作,该花钱的地方你就替我做主了,事成之后,哥们也没太大的权限,只能在你将来买房时给你解决个装修之类的小问题。”绳子仁乐了,说:“天歌,你真行啊,多少年不见,跟我谈起买卖来了。”向天歌直摇头:“子仁,你别误会,我知道咱是君子之交不言利,虽然好多年没见面,但是同窗之情无可替代,谁跟谁没的说,可这是我们做项目前必须要做的预算,不管是谁帮着干成了,都是这一份,咱干嘛肥水不流自个家田里呢?”绳子仁说:“那好,你也先别谈条件,我先给你跑着,成不成的不敢说,但我会当自己的事一样。”向天歌说:“我还信不过你吗?我知道你们人在官场,特别是你这种后备干部,拿钱的事比较谨慎,放心,我不会让你犯一点忌讳的。” 绳子仁说:“什么后备干部,咱们属于6835系列的,这是我们组织部的说法,1968年以后出生,35岁以下,但那是好几年前的皇历,现在已经落伍了,新的一茬儿早就顶上来了。我告诉你,人生在有的时候就像一个算式,该得多少就得多少,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倒不是顾虑,还记得咱们上学时最爱对女生们说的一句话吗,不设防的人是不可靠的,设防太多的人是不可爱的。”向天歌说:“怎么不记得?那几年可以说是人生里印象最深的几年。最近,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么问题吗,你说,《皇帝的新装》里的小孩和那个皇帝谁更可怜?那帮大臣和两个骗子谁更可恨?”绳子仁说:“这还真不好一概而论。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自相矛盾的,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咳,你看我在机关呆的,说话总是这么原则中庸。”向天歌说:“不是有句话叫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吗,就算挣得少点,可是你能左右很多人的命运,这种感觉,比有多少钱都爽。”绳子仁说:“瞧你说的,左右人的命运,那是领导操心的,咱不就是小跑吗?告诉你,机关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盘根错节,复杂的很呢。像咱们,在大学读了几年书,也算是有些抱负的,自以为是展翅的大鹏,常常抱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是往周围一看,未必有多少能力的人竟然都以燕雀之能混成个鸿鹄之境,你说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就是咱们学院派的悲哀——既珍爱尊严又想得到只有丢掉尊严才能得到的东西,你说怎么可能呢?领导也是人呀,谁不喜欢顺毛驴呢,就算你能力强点,在机关里,干出的活又能差多少呢,这就是我这些年悟出的道道,哎,说是悟出的,其实是撞墙撞出来的道道。”
这时,歌厅的领班悄悄进来,问:“先生,小姐都已经到了,这一批是新从江浙一带来的,吴侬软语,很有味道,要不要看看?”绳子仁“咕登”喝下一大口红酒,伸出手冲着领班一挥:“走,什么小姐,我们是在说哥们儿之间的话,要小姐干什么?”他转过头来,又喝了一口,说:“天歌,真难得这么放松啊,十多年没见了在一块儿掏掏心,你知道组织部是最讲规矩的地方,我现在呆得都快不会笑了。眼下人们都说拒绝和80后交朋友,想想也是,现在的孩子哪像咱们那时那么单纯。这世界变化太快了。前两天看《焦点访谈》,一个地方高考时竟然集体作弊,这是咱们那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用12种动物作属相吗?前两天我看到一个资料,是因为这12种动物各有缺陷:鼠无牙、牛无齿、虎无脾、兔无唇、龙无耳、蛇无足、马无胆、羊无神、猴无臀、鸡无肾、犬无肠、猪无肋。”向天歌听着好玩,就问:“那你说人有什么缺陷?”绳子仁说:“人无德。”向天歌说:“嘿,你算说对了,人现在变得是真没德了。以前老说精神支柱,我看现在的精神支柱就是钱。”绳子仁说:“我去过一个大领导的家里,客厅挂着一幅中堂,写着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这领导是咱海江有名的色鬼,你想想,这对子要多色有多色,最无耻的是,他还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挂出来。在那坐着的时候,我就也想了一副对联,你听听,叫做情场、商场、官场,场场不落;大钱、小钱、黑钱,钱钱通吃,横批是厚黑两道。”向天歌“哈哈”大笑:“我看下联应该改成狼心、狗心、花心,心心相印,横批叫死也风流。” 绳子仁说:“生活中的堂•吉诃德就是这样:想当骑士,又不愿意骑那匹驽马。我最大的痛苦不是升迁太慢,而是不知该偏向良心和现实哪一边的焦灼。”向天歌瞪大了眼睛看着绳子仁,好像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嘴里说出来的,他一仰脖子,喝了大半杯酒说:“子仁,你就畅快说吧,我看你一年也未必说得了这么多放肆的话。官场的事,你见识的比我多,层次也高,看多了这些,你就懂了北岛的那首诗: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绳子仁说:“其实也不一定都是黑的,关键是官场有它一套特有的规矩,就像拱猪一样,有时靠技巧,但更多的是看运气。抓一副好牌就什么都省心了,要不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拿不住牌权也是白搭。牌权就是权呀。”向天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我现在是有些老了,总喜欢怀旧,都说年轻人向前看、老年人往回看,咱们现在是两头都看,瞻前顾后真不容易。”绳子仁笑得有些僵硬:“天歌,咱班同学里有的孩子都上初中了,我这36岁得子,已经算晚上加晚,你怎么还坚守着丁克家庭?”向天歌的眼睛一下子湿了:“一说到孩子,我这心里就堵得厉害,谁想要这个丁克家庭呀?是我们那位死活不愿意生。”绳子仁语出惊人:“不给生咱就休了她。”向天歌说:“有段时间,我还真动过离婚的念头,可是像咱们这样的人,离婚既不是感情的障碍也不是面子的障碍,而是成本的障碍,净身出户,一切归零,难哪!”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有些晕了,向天歌叫服务员将音响打开,自己在电脑点歌器上选了《大约在冬季》、《外婆的澎湖湾》、《恋曲1990》一大串十多年前的校园歌曲,不一会儿,那熟悉的前奏一个接一个响了起来。“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这时,绳子仁的笑容完全凝固,他的话含糊不清:“现在那么多流行歌曲,唱过就都、都忘了,还是咱们那阵子的歌有味道,”说着,他抢过话筒,接着唱起来:“或许明天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送回绳子仁,向天歌决定今夜和谢真真郑重其事地谈一次关于生孩子的问题。他把车一开进停车场,就远远地看见一团火光在路边跳跃,空气里飘散着纸钱燃烧后特有的刺鼻味道。向天歌想起了前年过世的外婆,他知道,其实没有人相信还有个极乐世界,人们发明这些说法,不过是找个由头,为的是不把亡人忘了罢了。正想着,就听见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妇女围着那堆火念念有词:“您老缺嘛就买点嘛吧,您一定远远照应着,让咱家下岗的赶快找个活儿干,没下岗的可别下岗啊。”向天歌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怕人家听见,赶紧一捂嘴,快步走了过去。
恰在此时,向天歌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两声,他推开滑盖一看,竟是李海鸣发来的:如果没睡,回电。向天歌拨了过去,听得李海鸣说:“我还在报社呢,换总编的事,你终于如愿了,现在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