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好笑,至今,尽管认识张四很多年了,我还是记不起他的大名,一直就喊他叫张四。
依然的,我还记得当年在赤水工作时的印象。大凡认识这年轻人的赤水人,好像也都喊他叫张四。他呢,总是憨厚的笑嘻嘻答应。我呢,也就这样跟着喊,习惯了。这一晃,就过去了差不多20年。现今,依然的,见了面,还是喊他叫张四。
大约是在2002年,我帮他做了一个简单的产品策划,是包装开发赤水的一个土特产品。却不曾想到,真还让这家伙挖得了第一桶金。
更重要的是,他和他家庭的生活轨迹也由此改变。他呢,成了赤水有些名气的老板,张四变成了张总。
之后,很快的,就听闻他一发不可收拾的忙乱起来:开茶楼,开发“赤水三宝”,开KTV,办酒厂,搞养猪场,卖腊肉,开发旅游景区等等,似乎恨不得把天底下的钱都找完!赤水的朋友告诉我,大凡看见别人在搞赚钱的项目,张四都心慌麻乱的紧追着干。一年四季,他总是不知道疲累的在忙碌,开着他那台宝马车,东南西北的奔跑业务。可是,尽管他忙得昏天黑地,并不是所追逐的项目都赚到了钱。 我偶尔看见他的时候,总听见他喊忙叫累,总是在唉声叹气的说短缺资金。
看见一个年轻人被财富诱惑,弄得神魂颠倒,疲惫不堪,像个拼命旋转的陀螺,我就感觉有些忍俊不禁。就想,如果当初不帮助他策划那个产品,这家伙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他的生活道路,会不会还是原来的轨迹?
时不时地,他想起我来,就打电话,热情的邀请我去赤水,去他新开发的景区好好的玩耍几天,去欣赏景区早晨气象万千的云海日出,体验夜晚山林叠嶂中的万家灯火,鸡鸣狗吠。一聊起来,他就在电话里天花乱坠的神侃。说他开发的景区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精彩,仿佛是赤水第一。同时呢,顺便的,他说,还很希望我经常帮助他出些新的主意。听他那语气,出主意对我来说,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就象他开车一样,技术反正就出在手上,油门一踩,轰的一声,车就溜得飞快。那么,按他的思维,我呢,当然也一样,只要脑壳一转,自然的,主意立马就蹦出来了。
好像民间有俗话讲,“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也许,这家伙命中注定是当该发点小财吧。如此说来,我和张四的相遇,或许就是他命里注定的机缘了。
2001年8月,我从赤水市调回遵义。第二年,大约是在夏天的某一日下午,张四来办公室找到我。
他憨憨的笑着,说,领导,你会策划,帮我想个办法嘛,我想做点生意。停了停,喝口茶,又说,你是晓得的,我媳妇好辛苦啊,每天天不见亮就要爬起来,跑客车卖车票,从赤水跑泸州,跑重庆,钱找不到几个,还辛苦惨了!娃儿又小,她也管不了,我这点工资,也养不活她们。领导,你是晓得的,我开车还可以,但是书没有读好,文化不高,你看我适合做点哪样生意,帮我出出主意要得不?他人憨厚,话也说得很诚恳,毕竟为我服务好几年,也难得交往一场,何况,这个时代,机会那么多,我历来主张年轻人要敢于创业,不要年轻轻的,就找个“保险圈圈”把自己早早的套起来,要死不活的的混日子。于是,我就答应为他好好想一想。
我在赤水工作期间,旅游发展分工由我管。其时,张四是赤水旅游局临时聘用的驾驶员,农村出来的年轻人,中等个子,20多岁,很壮实,圆脸,黑黑的,话不多,脾气好,憨憨厚厚的模样,一说一个笑,人也勤快,吃得苦。除开车外,他也兼做些其他杂务。赤水市区海拔就200多,夏天气温特别高,闷热得像个蒸笼。就看见他整日穿着短衫短裤,满脸冒汗,晃来晃去忙着。那时候,赤水还在艰苦创业,财力很紧张,市长坐的车,也仅是一台普通的桑塔纳,已经跑了10多万公里。如此,副市长们自然就更是无法定车了。反正车队就那几台破旧的杂牌车,谁抓到谁就坐。实在都派不出车了,且工作又急需,办公室主任就到下面一些有车的部门去协调,好坏不论,临时借用一下应急。因此,日常在市内,我或者步行,或者打三轮车上班、到部门开会,都是惯常的事情。
那时赤水旅游刚刚起步,工作事务较多,我就经常坐张四开的那台修理了无数次,破破旧旧的野马越野车,即便如此,也仿佛是专车的待遇了,显得也很是奢侈。这样,就和张四弄熟悉了。说起来伤心,那台破野马,上路的时候,除开喇叭不响,浑身都在响,开起来轰隆轰隆的,像辆老式坦克。经常的,走着走着,就会熄火。往往,一不小心,就坏在山路上了。后来,看看实在是不行了,我就先斩后奏,瞒着市长,从景区的门票钱里抠了12万,安排旅游局长蔡小梅到遵义买了台普通桑塔纳。市长知道了,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责怪,毕竟是为了工作。其时,他的坐骑已经换成了新上市的2000型桑塔纳。鸟枪换了炮,张四心花怒放。仗着技术好,年轻,身体壮,车子开得腾云驾雾,像是开的战斗机。往往,赤水跑遵义,300多公里山路,他4个多小时左右就干完了。这路途,山高水远,往往悬崖峭壁,深渊万丈,要是一不小心飞将下去,那我们就“革命的一生”了!坦率的讲,我还是很惜命的,毕竟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也感觉这人生还是比较的好玩,值得留恋。故尔,不喜欢张四信马由缰,放开马儿跑。凡上遵义,或者去路途遥远的地方,山重水复,道路颠簸,我一般都要在车上要打上好几次瞌睡。只要醒着,是决不允许张四师傅开那么快的。他呢,憨笑着,满口答应我的提醒。我醒着,他也就那么悠着开。一瞟眼,见我眯着了,马上就轰大油门飞将起来。为此,吼过他好几次,问什么原因,吼都吼不住,非整球这么快?他仍是憨笑着,支支吾吾,说习惯了,开不成慢车,让人哭笑不得。我说,好不好,你明天干脆去考个飞机驾照,我呢,建议政府专门给你采购一架飞机,让你开个疯狂!他晓得我是在开玩笑,仍然的只是憨笑。后来呢,吼归吼,他总还是基本的改不过习惯来。倒是我,慢慢的,似乎也习惯他的飞车节奏了,反倒感觉很是刺激。这家伙,车的确是玩得太熟了!
我给他做了个什么产品策划呢?
我说,赤水那些景区里面,游客到农家乐吃饭,农民不是都免费用虫茶来接待客人吗?目前赤水市面上也没有见有虫茶卖,你就到农家那里去收购来,好好包装了卖,也是个稀奇东西吧?目前估计收购价格也不会高。收来后,分等级包装起来卖,各种等次、包装的产品定价不一样。要设计礼品、一般旅游商品,尽量多些款式和品种。如果做到位了,赚点小钱没有问题。这样子,你媳妇也不用那么辛辛苦苦,起早摸黑,去跟车卖车票了。租个门店,专卖赤水虫茶,当老板娘,岂不舒服?你呢,就负责跑外边的业务,协调关系,多好!至于起步资金嘛,有几万块钱就够了。听我这一说,张四来劲了,憨笑起来,说,领导,反正帮人帮到底,什么包装设计啊,产品取名啊,广告策划啊,什么什么的,你都要帮我想好,你晓得,我文化低,反正都不懂,全靠你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于是,我就和他具体谈开了。产品呢,就取名叫做“赤水长寿虫茶”,广告语呢,就设计为:“赤水精华 长寿虫茶”。包装呢,我介绍了遵义的一位开印刷厂的朋友,可以帮助他设计制作。张四欢欢喜喜的走了。
虽然读书少,文化不高,但这家伙还有点悟性,执行力特强,动作很快。产品的包装设计版样很快打出来了,拿来给我看,很不错,和产品的市场价格定位非常协调。张四说他正在和赤水的广告公司洽谈广告牌价格。我说广告不要花哨,要简明醒目,有冲击力。后来我也看了广告设计稿,提了些修改意见。重点还是强调要突出“赤水精华 长寿虫茶”广告语,画面要干净简明,一目了然,尽量减少其他花里胡哨的元素。
由此,如时尚的说法,张四就开始了他从临时的聘用驾驶员向商人演变的华丽转身。
大概半年时间左右,张四就得手了。赤水市不大,无需更多“弹药”,几块醒目的、内容新鲜的广告牌就足以刺激市场。加之多年来,赤水一直没有自己包装漂亮的、上点档次、拿得出手的地方土特产产品销售,“长寿虫茶”一面市,就受到广泛关注和欢迎。在赤水农村到处可见的、似乎极普通的农家虫茶,经过精细筛选,分类包装,就变成了漂亮高档的保健礼品,产品附加值大幅度提升。由于产品十分畅销,导致当地的虫茶供不应求,价格上涨,张四只好跑到邻近的四川农村去收购,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先生引进门,修行靠各人”,慢慢,虫茶不够卖了,张四举一反三,就自己开发出“赤水三宝”新产品来卖,一段时间也卖得很火。可见,这家伙的悟性也真还不错。
由此,张四就挖到了他经商的第一桶金,欢天喜地的感受了赚钱的快乐,一家人的生活轨迹也由此改变。
不久,我去赤水,专门参观了张四竖在城区和景区交通要道边的大型广告牌,“赤水精华 长寿虫茶”广告语确是十分的醒目。还看了他开在闹市区的“赤水长寿虫茶”专卖店。张四的媳妇已经不再起早摸黑的跑车卖票了,欢欢喜喜的做起了老板娘。两口子都勤快,精力充沛,另外还开起了茶楼,也是由媳妇打点。再之后,张四也没有在机关跑车了,一门心思的经商找钱做老板。
后来,我和他的联系就比较的少了些。慢慢,就听传闻,说他把“长寿虫茶”和“赤水三宝”产品、商标都转让出去了。先后开始开KTV,办酒厂,养猪等等。偶然有一次,他到遵义找到我,拿出两瓶他新开发的白酒和石斛酒,问我感觉如何?那时候,正是全国发“发酒疯”最厉害的时候,显然,他是在跟风。我也不好表态,只是告诫他投资酒厂要小心,不要盲目跟风,白酒不是那么好玩的。后来,听说他的酒厂也停了,估计没有赚到什么钱,好像还存下来一些基酒。KTV呢,红火了好一阵,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生意也冷清了,后来也停了业。猪似乎还在养,每年据说可以出栏100余头。
2013年下半年,张四又来找我。说他搞了个景区,吓了我一跳。旅游景区开发,往往需要的投入很大,资金回收的周期也很长。没有相当的经济实力,则很难承受。这个阶段,也是中国的旅游开发进入“疯狂”的时期。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已开发的旅游景区已达5万多家,而且还在快速增加,看来,和搞白酒、保健酒一样,张四又是在追赶潮流。但是,他追得上吗?他有实力来玩吗?可是,毕竟,这家伙已经干起来了,行动倒是还蛮快的,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告诉我,那个景区所在地名叫洞坝,距赤水市区12公里,在该市大同古镇民族村境内。与有 “小家碧玉”之誉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四洞沟景区在同一条旅游线路上,相距很近,交通十分便利。该景区海拔在1000左右,山上有赤水唯一的茶场,叫洞坝茶场。景区主要以观云海日出、生态观光、休闲避暑为主。张四嫌洞坝这个地名太土,不响亮,想请我帮助创意一个好一点的名字。他说他手上的钱基本上都砸进景区开发了,还在银行贷了些款,这话我相信。做了15年的旅游工作,我见的稀奇古怪也不算少了。好一些腰缠万贯,本来衣冠楚楚、潇潇洒洒的老板们豪情万丈投资旅游,由于多种原因,特别是因为前期研究不透,谋划不深,贸然进入,才发现景区开发像个无底洞,一推钱投进去,也看不出个样子。弄得不好,结果往往是鸡飞蛋打,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黯然退场的,我见过的老板也不是一个两个,让人啼笑皆非。时下,似乎也有一种氛围,总认为投资旅游是大好时机,风险不大,利润很高,从上到下,官方也在大力号召。其他行业呢,似乎是一片萧条,唯有旅游风景,这边独好。其实也并非完全如此,或者说不能一概而论。如同股市一样,当跳坝坝舞的老太太们都兴高采烈的跑股市赚钱的时候,危机其实已经降临了。同理,旅游开发也是如此。在实体经济状况欠佳,经济的基本面差强人意的态势下,长线投入的旅游开发,真能够做到独善其身,风景独好吗?
我还是抽时间去了趟赤水。仔细看了张四正在开发、那个叫洞坝的景区。在山上转了好一阵,细细看了摄影家和摄影爱好者们拍摄的大量云海日出的照片,细细品了山上茶园的新茶,看了在建的基础服务设施,张四一步不离紧跟着我。人世沧桑,相识近20年了,我老了,他也是人进中年,但他似乎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憨憨厚厚、让人高兴的模样神情,穿着依然也不讲究,像个打工的,看不出老板做派。他就那样紧跟着我,一边介绍,一边有些忐忑的观察我的反应,他是担心我否定这个景区吧?
说是个景区,严格讲,只是一个景点,当然,有发展成为景区的条件。与赤水其他成名的、大都在沟壑里的景区有很大差别。虽然一见之下,视角冲击力不很强,初看上去,景观的丰富性也不够,但从旅游开发角度研究,它仍然有特点和条件可以发掘利用,大做文章。一是海拔较高,凉爽。赤水的重要景区大都地处很低海拔的沟壑位置,进入夏天,温度大都很高。但在这个1000米左右海拔的山头上,夏天确是十分的凉爽,在赤水就是非常难得;二是生态植被没得说的,覆盖率在90%以上,很漂亮;三是这是黔北地区目前唯一的、360度都可以欣赏高原盆地的、气象万千的云海日出和落霞晚照,综合条件非常优越的地方;四是与四洞沟景区比邻,可以借力,资源和经营整合,优势互补;五是山上有赤水唯一的一个茶园,且发展和策划运作的空间很大;六是地处大同古镇民族村境内,这个点做起来了,对该区域的少数民族增收致富作用很大,开发中可以发掘政策空间;七是该景点周边用地和空间条件还有较大潜力发掘;八是随着交通条件改善,赤水旅游发展的态势非常好,该景区可以充分借力,等等。这些都是值得乐观的一面。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显性和隐性的特点和条件,要得到充分的发掘和利用,需要有较高水平的创新力、策划力和协调力来进行运作,来催化,张四具备这些重要的条件吗?旅游开发具有很强的综合性,与一般单一的产品开发销售比较,有很大差异性,对开发者的综合素质要求很高。从这个角度看,我对张四今后的运作效果还是有些吃不准。这些想法,我与他也讲了,他是否理解,是否认可,是否做得到位,就不好判断了。
应张四的要求,我为这个原地名叫洞坝的新开发景区,创意了新的名字,叫“望云峰”,并用书法题写了送给他。
虽然“望云峰”景区于2014年五一匆匆开业。但一经推出,就引人瞩目,成为摄影家和广大摄影爱好者,还有重庆、四川及本地青年山地露营爱好者的欢迎,也引起了当地政府的关注,效果应该说还是不错的。
目前,“望云峰”开发建设存在的主要问题,现实表面的看,是资金缺口较大,基础服务设施还不完善等。以张四自身的实力,确实难以支撑整个景区的开发投入。但更重要的,还是对投资项目的科学策划问题。比如,是否应该在山上建那么大的宾馆,建什么样风格的住宿设施,规划多大的游客接待量比较合适等,就需要进行深入的研究分析。修公路,建宾馆,这两块基本耗尽了张四的资金,银行很谨慎继续贷款。宾馆主体已经完成,却没钱装修。其他的,诸如停车场等服务设施的完善和修建、茶场进行改造等等,都需要投入。这个局面,张四目前应付起来,显然的,有相当难度。
张四从开发经营虫茶获得的成功起步,到现在开发旅游景区面临一些困境的状况,与不少创业者的创业历程颇有类似之处。
案例启示:第一、看准项目是关键,至少是成功的一半:第二、好的策划,还需要好的执行力,否则,再好的策划也难以落地;第三、产品项目开发要力求深度,不断创新;第四、干事业要有定力,尽量不要见异思迁,猴子拌包谷;第五、每一个行业都有其自身规律,都有激烈竞争,要跨行业发展,必须深入研究,系统论证,否则不要贸然进入;第六、要重视旅游景区开发不同于一般产品开发的特殊性。创新性、综合性、系统性、大投入、周期长是旅游开发的重要特征,不研究清楚,条件不具备,不要贸然进入。比如,张四开发的这个景区,目前看,困难似乎是资金。但最要害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景区在开发之前,缺乏精心的策划和规划。所谓“谋定而后动”,就旅游开发来讲,“谋定”就是要在动手开发之前,必须对与该景区相关的、宏观和微观方方面面的情况进行深入透彻的研究分析,在此基础上,再进行精心周祥的策划,力求别出心裁,与众不同,运作可行。进而,再编制开发规划到位,然后,才开始具体的开发建设。倘如此,自有资金的多少固然重要,但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开发者的策划能力,和建立在此基础上的融资能力。非如此,头脑发热,拍脑壳决策,跟着感觉走,盲目无序的动起手来,后面的难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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